脚踏实地做新闻
大象新闻记者 邱延波
编者按:
行走河南,读懂中国。
在河南,在郑州,有不少非物质文化遗产(简称非遗)。这些优秀的传统文化,不但构成了中华民族深厚的文化内涵,也承载着中华民族的文化渊源和内在文化基因。非遗,诞生于农耕文明。随着城镇化的突飞猛进,部分非遗正在失去传承的空间。在不可逆的城镇化过程中,这些非遗的现状如何?它们如何应对、适应这个过程?在城镇化的必然潮流中,这些非遗人也自然将成为都市人。如何让非遗在都市中生存、发展,非遗人如何与都市完美融合,扎根下来,焕发新的生命?
为此,大象新闻联合郑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梳理郑州非遗人,推出系列报道“都市非遗人”,揭秘都市非遗人的现状,困境,所面临的机遇,着眼于今后的传承弘扬,为非遗发声,为文化续脉。
提起钟表,很多人认为是现代社会的产物,跟非遗扯不上任何关系。事实上,钟表远比我们想像得久远。
公元1602 年,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进入明朝皇宫,将一大一小两座自鸣钟献给万历皇帝。400多年前,钟表就成为皇家激赏之物。清王朝建立后,皇室对钟表的热衷长盛不衰,从顺治到康熙,从乾隆到光绪,无不痴迷于此物。光绪皇帝甚至能亲手修理钟表,这一细节在电视剧《走向共和》中就有体现。
为了做钟、修钟,清康熙年间,养心殿造办处下成立了做钟处,乾隆年间一度达到鼎盛。后来,做钟处逐渐衰落,1924年,冯玉祥将溥仪赶出宫后,做钟处结束了使命。但是,故宫里有1500多座精美的钟表,仍然需要有人来修复、维护,所以,修表匠人仍有一部分在宫中从事古钟表的保养与修复。有人说,故宫的钟表修复技艺,数百年从未中断过。
2014年,古代钟表修复技艺列入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2019年11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保护单位名单》公布,故宫博物院获得“古代钟表修复技艺”项目保护单位资格。
同一年,郑州古钟表修复第一人李晨辉被评为郑州市非遗传承人。
12岁,第一次拆了家里的钟表
3月8日,郑州市交通路珍宝大世界三楼的一间屋子里,李晨辉拉了一下一座百年历史的古钟表的链子,悠扬的钟声立刻从这座钟表里传了出来。声音穿过100多年风尘,回荡在2022年的3月,让李晨辉很是陶醉。那一刻,他就是“修复时间”的魔法师。
李晨辉说,他家祖上就是修钟表的。1910年,他的曾祖父就在开封学修自鸣钟,一直传到他这一辈。李晨辉从小就喜欢鼓捣钟表,但家里人那时不想让他接触这一块。12岁的时候,他家里有一只“厂货”(收藏钟表的人把普通工厂出产的没有收藏价值的钟表统称为厂货)不走了,他无意中把后边的发条拧了拧,钟表就走了。这让李晨辉觉得很神奇,很兴奋。后来,钟表又不走了,李晨辉再次尝试拧发条,结果用力过度,发条拧断钟表坏了。这可咋办?
李晨辉就第一次把钟表拆开。“里面的发条弹出来了,那是卷着的钢条,你想想那力度多大。幸亏是从侧面弹出来的,没有打到头上,打到我手上了。要是打到头上,那脑袋非破不可。”李晨辉说着,伸出右手,20多年过去了,上面的伤痕还在。
初中毕业后,李晨辉在市场上买了一只钟表,拆开后,他把里面的零件互换。时隔几年,家里那只钟表重新走了起来。这件事让他得到了很大乐趣,开始偷偷学习修复钟表的技艺。他的古钟表修复技艺,也就是从那时起慢慢打下了基础。
上百年的古钟表收藏了700多个,简直能开一个古钟表博物馆
由于家庭的影响,李晨辉特别喜欢古钟表。他说,古钟表是一种综合艺术的展现,不仅仅是机械原理的体现。
“比如说红木古钟表,红木的制作技艺,雕刻手法,榫卯结构,仅钟表外壳的红木文化是不是已经让人痴迷了?比如说珐琅钟,仅仅珐琅一项,已经美不胜收。马未都说过,现存的掐丝珐琅几乎每一件都是珍宝,估价已经没有意义。”李晨辉说,家人一开始并不支持他收藏,随着自己把古钟表所体现的文化一点一点告诉家人,最终获得支持。
如今,李晨辉收藏古钟表已经有十几年了,“手里百年以上历史的钟表有700多座,够开个古钟表博物馆了。”
李晨辉为了收古钟表,全国各地到处跑,全靠真诚去打动人。他说,凡是手里有好的古钟表的人,岁数都比较大了,都是有一定财力的,根本不在乎几个钱,更不会把自己的心爱之物卖给他人。“这些东西往往是祖上留下的,留传到现在很不容易。如果在自己手上卖了,难免会担上’败家子‘的名声。”
十几年前,李晨辉得知天津一位老先生家里有一座红木古钟,就跑去跟老人商谈,希望买下来,“光靠嘴不中,拿钱也不中,要让人家看到你的诚意,让人家看到你是真的喜欢,不是买去赚钱的。”李晨辉说,当时,那位老人已经快90岁了,他跟老人说,自己是真的喜欢,好东西落在喜欢的人手里才是好东西最好的归宿。跑了三趟,最终打动了老人,花了8000元钱买下了这座古钟。
“那个时候老人已经快90岁了,十几年了,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了。如果不卖给我,不知道这钟会流落到什么地方去。”李晨辉不胜感叹。
为学一个小技能,跟了天津师傅一个多月
钟表收藏得多了,就会发现问题,这些钟表大多数都是坏了的,有的还特别残缺。李晨辉就鼓捣着去修复它们。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过程。
修复钟表是一项比较综合的工艺,仅古钟表的外壳,就有珐琅、红木、镀金等不同各类,仅是不同的外壳,修理起来就需要多种不同的工艺。
“五花八门,多得你数不过来。每一次遇到的问题可能都不一样,啥技术都需要掌握。”李晨辉说,钟表指针的“烤蓝”技术,他就跟着一个天津师傅学了一个月。
烤蓝是把钟表的钢针在酒精灯上加热,使钢针变成蓝色,既防腐又漂亮。这种修复古钟表的传统技艺中的一个小技能,现在极少有人会。他全国各地跑,寻师访友。一位北京的老师傅告诉他,烤的时候,要加上“洋油”。李晨辉按照老师傅教的烤蓝方法进行尝试,虽然当时蓝了,但是不久就褪色了。
后来,他多方打听,全国只有一位天津老师傅还保留这手传统的“烤蓝”绝活。他跑到天津找到这位老师傅,希望能拜师学艺。“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人家指着这一手吃饭呢。”李晨辉说,这位老师傅说什么也不肯教他,他就天天跟着这位师傅,请他吃饭。终于,在一次饭后,老师傅对他说,“我不教你,但是,下一次我烤蓝的时候,你可以在旁边看。”这让李晨辉欣喜若狂。
第一次在旁边观察的时候,老师傅说了一句,“你帮我把那个东西拿过来。”李晨辉赶忙转身去拿东西,回过身的时候,烤蓝已经完成了。绝活在一转身的功夫已经结束了。
李晨辉说,当时他心里五味杂阵,但什么也没说,而是下定决定,一定要学会。后来,每次老师傅烤蓝的时候,他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经过近一个月的观察,他终于总结出了烤蓝的火候、位置、时间、色泽各个要素,只有每个细节都拿捏到位,配合好,才能做好烤蓝。“火候拿捏最重要,烧的时候颜色变化很快,蓝色太浅不够深邃,太深则显不出蓝,最美的色泽稍纵即逝。”
古钟表修复,郑州第一人
古钟表不是“厂货”,不是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几乎每一个有上百年历史的钟表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没有配件,修复的困难可想而知。为了修复这些古钟表,李晨辉购买了各种各样的工具,仅车床就有四台,绝大部分需要的零件都是他亲手制作加工的。
经过多年全国各地拜师学艺,再加上自己购买各种工具加工零件修复古钟表,李晨辉在圈内颇有名气。“修复手艺来说,不敢夸海口,郑州第一还是当得起的。”
2019年,李晨辉的古代钟表修复技艺被评为郑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至今,在郑州市非遗项目中,李晨辉仍是唯一的古代钟表修复技艺传承者。
“奢侈”的技艺,免费教徒无人学
对于一般人来说,对古钟表的爱好是奢侈的,非一般人能爱得起。
李晨辉这么多年仅在古钟表的收藏上,花费就有数百万元。虽然是古钟表修复郑州第一人,但是仅靠修复古钟表,根本不足以养起李晨辉的爱好。李晨辉说,每年在古钟表修复这方面,他大概可以挣到一二十万元,但是相对于收藏和维护的费用,这点钱简直杯水车薪,“我是做古建设计的,做一些工程,靠这个挣钱。没有做工程的收入,根本没法维持古钟表这一块。”
由于圈子太小众,李晨辉颇有“知音少,弦断有谁知”的无奈。在河南,这个圈子里的人数“两只手数得过来”。
玩家少,学家也少。李晨辉说,他愿意免费把自己古钟表修复技艺教给他人,只希望找到真正志同道合的人,但是,太难了。
“要学这一行,首先要求有钱,有闲,能静下心。这些条件太奢侈了,在快节奏的现代社会,很少有人能达到。”李晨辉说,古钟表修复这一块很难挣钱,学的人必须没有经济压力,还得有足够的时间,这就把大部分人排除了。但是,真正有钱、有闲的人,都去玩乐去了,怎么可能静下心来去陪伴这些上了岁数的古钟呢?
李晨辉说,央视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曾专门提到古代钟表修复,还带火了修钟表的王津老师,被网友称为“故宫男神”。在《我在故宫修文物》播出之前,王津也曾好几年招不到徒弟。
“不着急,相信会遇到有缘人。能让古代的钟表在自己手里复活,那种奇妙感觉只要体验过,会一辈子爱上。”李晨辉说,爱一物,“钟”一生,他相信会等来愿意学这项技艺的人。
专家点评
郑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基地主任汪振军:
迄今为止,人类对于时间的度量有三种方式,一种是农业时间,一种是工业时间,一种是电子时间。农业根据气候与物候的变化,作物的生长规律来制定,有四季,二十四节气,十二时辰。工业时代,钟表成为计时的主角,相比以天为单位的农业时间,以小时分钟秒为单位的工业时间更为精准,钟表成为媒介,人们按照钟表安排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如今,时代已经进入了电子时代,电子表、手机逐渐取代了钟表。但是钟表作为一个时代的记忆则见证了机器时代的文明。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李晨辉的收藏和修复钟表是有意义的。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古钟表修复,无疑是一种“奢侈”的艺术,需要潜心学习和钻研,技艺的传承,实际也是文明的延续。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目的就在于保留过去的文化基因,不使文明的链条断裂失忆。
来源: 时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