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新闻·东方今报首席记者 吴净净

“如果没有发自内心的关心，我不会选择《人世间》”！这是导演李路的心里话。当然，也很幸运，当他想要拍一部“伟大的作品”时，遇到了以最高票获得中国文学最高奖——第十届茅盾文学奖的《人世间》。从《人民的名义》到《巡回检察组》，再到如今正在江苏卫视热播的《人世间》，李路坦承，选择拍这样的作品是有一种使命感在的。戏里跨越五十年，戏外拍了176天，每天三四个小时的睡眠，瘦了20多斤，身体透支，拍完就大病了一场。但让他欣慰的是，这部作品像他预期的那样成了“现象级”。

（著名导演、江苏广电总台艺术总监李路 工作照）

其实，在开拍一个月时，迪士尼就买下这部剧海外播映版权，所以拍摄时他就强调，“我们要向全球观众展现一部高品质的作品，每一句台词、每一个镜头和画面都要有国际化的表述角度，更好地把握拍摄艺术质量这一关”。而他和众主创们也做到了，因为“扎实、真实、好看”，这个讲述父辈故事的剧还赢得了众多年轻观众的喜爱，“好作品没有年龄界限”。他说，永远不要低估年轻观众的审美水平，“人情冷暖、友情、爱情、亲情，那个时代最闪光的应该是‘情义无价’。我觉得看完这部戏大家会对‘情’字有所感悟”。

 

寻找“伟大的”作品

“要有毛茸茸的生活质感”

2017年12月，梁晓声的长篇小说《人世间》首次出版。当时，李路与腾讯影业合作正在选材，有朋友推荐他看这本小说，“我们拿过来看了之后，觉得人世间就是我们寻找很多年的，符合我们想要做的一个题材。”

这部小说以平民子弟周秉昆的生活轨迹为线索，展示近50年来中国社会的发展变迁，贯穿其中的，既有中国社会发展的“光荣与梦想”，也直面了改革开放进程的艰难与复杂，塑造出众多劳动者、建设者、改革者、创业者等人物群像，从他们充满悲欢离合的跌宕人生中，史诗般展现波澜壮阔的中国社会巨变。“当时腾讯找到我的时候问我想拍什么样的作品，我开玩笑的说‘伟大的’，希望他们给我找一部伟大的作品”。而梁晓声的小说《人世间》正是他一直寻找的，“《人世间》这三个字就非常厚重，敢叫这个名字，内核也承载得起。不管是历史的纵深向，还是人物百态的描摹，确实是近些年来少有的，所以我们就马上就约了梁晓声老师见面。”

志同道合，一拍即合！2018年11月拿到版权，翌年8月，《人世间》以最高票获得中国文学最高奖——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这之后寻找编剧，磨合剧本，又经过“三年多的孵化，终于跟观众见面”。

问：《人世间》跟你之前的作品比较的话，这部剧有什么特点？

答：其实有很多共通点，比如人物多，个性鲜明，但也有很多不同的地方，像《人民的名义》和《巡回检察组》有些情节，有一些热点的话题会让观众去追，而《人世间》是非常平实的叙事，生活的点滴，要把它拍好需要靠大量的细节，需要温暖的主体和底色，要用每一句台词、每一帧画面来锁住观众。这个戏就是拿平淡生活和细节堆积起来的，这是最难的一种拍法。

问：开拍一个月，迪士尼就买了这部剧的海外播映权，这对团队在制作过程中有什么影响吗？

答：没有，现场我就跟大家讲了，每一个台词每一个镜头、画面要有国际视野了，国外怎么看我们这五十年的变迁？迪士尼买一定有深远的意义，最起码要从国际视野、国际表述角度更好地把握拍摄这一关。

问：你觉得国际视野应该是什么样的？

答：中国的观众经过《一口菜饼子》到现在，电视剧的发展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产业，成为全世界产量最高的生产国，也就经历了短短几十年，观众的欣赏口味，眼界都被提升得非常高，真正的全球一体化了，英剧美剧好莱坞电影比比皆是，包括我们这些年电影电视剧也在进步，制作越来越精良，现在所说的国际视野就是剧的品质要是一流的，讲述的故事要平实和真实。全世界的爱恨情仇都是一样的，你如果是想去教化谁，起到的是反面效果，而你的故事讲得生动，贴近人心，有毛茸茸的生活质感，是会得到认可的。

问：通过文学作品改编成的影视剧，气质最不一样的是什么？

答：我觉得小说就是小说，文学就是文学，剧就是剧，但是通过作家的而不是编剧小说改编的剧，是有很深厚的文学功底和人物构架基础的。所以我们第一步就是找最优秀的编剧，对这段生活有所了解，能有所删减、补充的剧，于是我们就请到了王海鸰老师。从小说的提炼上，人物的规划上，进行文字处理，过程很艰辛，有很多碰撞，很多文字探讨，王海鸰前几天给我的助手发了十几条语音，非常高兴，非常满意。所有的这一切说起来都是一句话，但做起来四年时间都是很多的努力的结果，很多坚持的结果，非常不容易，作为导演、总制片人，我要坚守的事情非常多，能坚持下来呈现给观众的，还没有被削减锋芒的、符合自己审美、言之有物的作品，是非常不容易的。

 

（著名导演、江苏广电总台艺术总监李路 工作照）

选择最适合的演员

“我们不是流量戏，不需要从流量角度考虑”

跟原著小说相比，电视剧在情节与人物上还是有一些变化。“我们还是尊重原著的，原著人物情节优质的，都会放到剧情里面，当然这个取舍编剧老师还是下了很大功夫”。李路说，在拍摄期间也在原剧本的基础上再次打磨。而原著写到2008年，电视剧则讲到了2016年，所以后面这部分有些人物是原著里没有的，也是二次创作时延伸出来的。“操作起来很复杂，剧本直到关机的前一个月才完成，反复修改，白天拍摄，晚上还要去围读剧本。”

而最终的改编也得到了原著作品梁晓声的认可，他坦言“影视剧对于我想表达的思想，进行了很好的提炼。《人世间》的电视剧将部分角色和情节从概念化变为具象化，更加智慧地进行戏剧展现”，他提到对于周母这个角色的刻画，包括将周父认可郑娟的情节，改为让郑娟在门口听到父子俩掏心掏肺的对话，“这些改动都证明导演与改编者对原作的提升。如果小说可以重写，我想将主创们的智慧都融进去”。

《人世间》拍了176天，李路坦言“困难遇到的太多了”，因为“这个戏不像《人民的名义》只写了一年的事情，它这个跨度时间很长，我之前也没有拍过跨度很长时间的戏。五十年，从1969年到2016年有这么长时间的跨度。”同样一间房，要有很多套家具、陈设，上世纪60年代的妆容一直到本世纪的妆容——人物要有很多套妆容，从技术角度来讲，需要花大量时间设计、谋划。“演员也非常多，一百多名有名有姓的演员”。而让观众称绝的是，这100多位演员几乎个个演技在线，李路对演员们的表演也很满意。他说，这些主要演员，都是一个一个敲定的，他坦言选演员的第一原则就是合适，“我们不是流量戏，不需要从流量角度去考虑。这部剧演员众多却都合适，这非常难得。”

问：说到演员众多，那这次在选角中有什么标准吗？

答：选角这些年，基本上保留了导演、制作人的选角权力，主要标尺就是合适，因为我们也不是一个流量戏，不需要从流量去考虑。我觉得合适最重要，不需要撑着去演，这一次是要在合适里面挑选最优秀的演员，所以这次的演员都是在这个年龄段都是非常优秀的。演员众多，大的演员合适，小的演员也要合适，都合适就非常难得。

问：咱们的主要演员都是怎么敲定的？

答：演员都是一个一个敲定的，小宋佳我是提前一年到上海跟她约的；雷佳音是找他的班主任，然后腾讯影业、新丽等都去找雷佳音去聊。当时拍摄了一个月，小宋佳和辛柏青都还没有进组，我说一切都是注定好的，不要着急，没有问题，最终都来了。这四大主演我都不熟，通过这一次合作，大家都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问：雷佳音宋佳都是东北人，能评价一下他们的表演吗？

答：所谓的优秀演员就是他们塑造的过往角色打动了观众，留下了烙印。我觉得像雷佳音跟宋佳之前的一些作品，都是给观众留下了印象，塑造了人物，这次在《人世间》这样一个舒缓的，没有激烈冲突的，没有写命运时代的电视剧里，优秀的演员能够有塑造性的表演就非常占优势了，他们有非常好的基本功，能够跳脱出来去塑造另一个人，这就是能够加分的原因。

问：郑娟这个角色的人生也是比较坎坷，当时为什么会选殷桃来扮演？

答：这个组有很多大满贯视后，殷桃很多年前就把电视剧的奖项拿完了，而且塑造人物比较强，她是一个很认真的演员，剧本上密密麻麻的创作手记。她想演郑娟，也是想自己所塑造的角色里面多一个形象。她是一个重庆人，演一个东北女孩，这个突破还是挺大的，现在来看，完成度还是很好的。

问：郑娟的弟弟扮演者韩昊霖，这个小演员的演技也受到很多人的认可，作为导演怎么看？

答：他是首屈一指的小演员，戏很稳，这个孩子未来会很有出息，天生会演戏。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但他演的这个孩子是非常懂事的小大人，在他身上承载着很多包袱，比如瞎子看太阳，他要承载很多表演难度，从他的脸部表情和台词上，都要到位，包括他询问秉坤的几句话，“你还来吗？我叫你秉坤哥还是秉坤叔”，那种哭戏是真实揪心的。

问：雷佳音呢，他和周秉昆身上有相似的点吗？

答：有啊。我的搭档和合作者都说心中想的人选就是雷佳音，雷佳音从形象到气质，人畜无害，既有朴实的东西，又有这种人性的闪光跟质朴，集和到一起。

问：周家的三个儿女，你最喜欢哪一位？

答：都喜欢，最喜欢周蓉，因为她是女儿。我觉得三个周家儿女加上周家儿媳都喜欢，演得好，形象好，为人都不错，合作这几个月，都挺开心的。

问：于震演的骆士宾那句“我犯过错也犯过法，但是我不是坏人”被骂惨了，你对这句话如何理解？

答：观众是没有灰色地带的，非黑即白，爱恨情仇都是可以宣泄的，但是真正生活在当中社会上，不光是黑白两色的，我觉得在我过往作品里面，包括《人世间》里面都有体现。他犯过错，犯法是要受到制裁的，他蹲了大牢，惩罚之后重新回归社会做人，改过自新了，还是要给人重新来过的机会，骂惨了我们也是有预料到的。

问：这次请陈道明配音是什么原因？

答：陈道明是我的好朋友，他的声音比较有特质，比较干净，比较有韵味，能够跳出时代的印记，有第三方视角，而且由于是朋友，请起来不难。

问：演员在拍摄过程中，哪些戏让你印象深刻？

答：在读剧作的时候我们就会感受到这段会引起极大的共鸣，这段会成为一个爆点，这段会引起好多人的反响，都有预估的。但拍摄现场很多戏鼓掌震撼的，那个才是意外收获，意外收获比预料好的更使人惊喜。比如周母和秉义躺在床上聊天的戏，妈妈抚摸儿子，这都是很意外很温暖。还有周母给周蓉每年织一件毛衣，她有点记不住了，这个戏是已经想好的，在现场完成的，这是萨日娜老师提出的。像这种意外的惊喜给我很多，一个戏的质感其实更多的看“过场戏”，一个戏的好坏看背景演员，搭戏的演员……这些点滴，观众是很独到的，说“没有一个角色演的不好”。

 

还原时代印记

“向阳而生，随心而去”

李路说，做每部剧都会有一个前景预估。会不会引发关注？会不会成为口碑剧？能不能产生破圈效应？会形成一种文化现象吗？这都是会预先考虑的。所以，《人世间》开播后获得的收视率和口碑双丰收，也与主创们的预期相符。有原著作者厚重的历史生活底蕴，有主创人员的匠心制作，于细微处洞见生活本质，准确捕捉人世间细腻的情感，还有质朴可爱的人物形象、令人泪流满面的故事情节、真实动人的百姓生活，自然能引发观众心底最深处的情感共鸣，所以成为“现象剧”也不意外了。

在拍摄过程中上，主创们用最大的诚意还原了那个时代的样子，呈现了父辈们的真实情感，“那个时候无论是爱情、工作还是为人，就两个字纯粹。向阳而生，随心而去，都是这个过程”。而这种“纯粹”也吸引了众多年轻观众的喜爱。李路很高兴看到80后甚至00后们喜欢这部剧，也高兴看到这些年轻人通过这部剧看到他们的父辈、爷爷辈是如何生活的，“我们不要低估年轻观众的欣赏能力和水平，只要拍得够诚恳、够好看，他们是有审美能力的。我们也不要低估任何一代年轻人，我们只要提供好的真实的，温暖的，真实有品质的故事，他们会喜欢的”。他们会在“有品质的故事”中，把中国的传统美德，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潜移默化的传递给观众，“为了让自己不忘记，就要记下来，就像周志刚教导孩子要善良，就是一种家的传承”。当然，也是一种文化的传承。

问：从1969年开始拍，还原当年的场景难度大吗？

答：我们是在长春的农博园和会展中心搭的景，几万平米，还原的当时的“光子片”，服装道具也一万多平米的棚装，非常大，光灯和线就用了七万五千米，灯光也是几十卡车，地下的黑土就用了几十卡车，黑土都是借的，用完再还回去，黑土是非常珍贵的。

问：网友说，剧中台历都精确到了生日……

答：是的，像演员身后的挂历，都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时尚的产物，一点都不能错，包括家具用具、电风扇的价格，收音机的款式，我们道具库有一万多平方米，来回换，不是按照时间来拍的，是按照场来拍的，很麻烦。但我们的美术团队、道具团队等都是顶尖的，很默契。

问：一部跨越五十年的电视剧，剧中有哪些细节是经过仔细推敲的？

答：严格遵循现实主义题材的美术，遵循当年的服化道和环境设计，一定要真实。像墙皮做了脱落感、风霜感，报纸也要把它做成烟熏过，报纸都是那个年代的，还买了很多插曲，非常贵，但都是时代的印记。

问：这次也辗转了很多地方拍摄，这是有什么考量？

答：就是我的一个创作观念，能在外景完成的，不在内景完成，能找到实景的不去搭景，更真实，但是拍摄难度增加了，“光子片”是我们构建的，除这个之外，更希望有实景。

问：剧中六小君子之间的情感也很动人，你如何看待那个年代的友情？

答：其实我觉得在上个世纪七十、八十、九十年代，人的情感相对简单一些，我们这部戏和韩剧《请回答1988》有同样的功效，因为孩子多，物质贫乏，食物少，朋友和邻里的关系相对比较简单，没有为物质丰富、衡量尺码变化所左右，所以六小君子这种关系在当时是很普遍的，叫“把兄弟”，很纯粹。主要是在精神上、情感上相互扶持相互支持，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

问：年代感十足的作品，但吸引了很多年轻人追剧，你认为是什么吸引了大家追剧？

答：我觉得是品质。我们不要低估年轻观众的欣赏能力和水平。《人民的名义》一个反腐剧，小学生都喜欢看，《人世间》也是一样，现在给我传递来的消息是，90后、00后看的非常多。不要低估任何一代年轻人，他们是有审美能力的。拍戏之前，我也会跟我的孩子聊一聊，吸收一些年轻人的思想，但是我们不会开研讨会专门研讨吸引哪一群人，我们只要提供好的真实的，温暖的，真实有品质的故事，他们会喜欢的。

问：这部剧展现了一大批时代群像，你觉得自己最像剧里哪个角色？

答：我好像没有把自己带入进去，拍摄的时候大家觉得我像蔡晓光，他后来成了导演嘛，要风得风的，但是我其实不是那样，我小时候非常苦的。北方的豪放南方的细腻，都会在我的创作作品和形式风格里面有所展现，所以说我肯定不是蔡晓光，成长中我比他野蛮一点。

问：《人世间》的女性角色很多，你觉得她们身上有什么样的特质？

答：都是黑土地上的东北女性，都很坚韧、坚强，她们身上都有中国传统女性的传统美德，有对家庭、对友谊的担当和付出。各有千秋，这就是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所要寻找的差异化。

问：你觉得本剧最想展现的时代精神是什么？

答：我觉得是“情”。是那个时代所拥有的人情冷暖、友情、爱情、亲情，可能那个时代最闪光的就是“情义无价”。我觉得看完这部戏大家会对“情”字有所感悟。

问：这些年你的主旋律创作叫好又叫座，有什么秘籍？

答：有，但是不能说。我觉得第一是平时的观察和积累，质朴的认识，对时代有紧密的思考，观众接受的一定是这个剧生逢其时，但是你不关注社会不关注时政，不关注观众的所思所想，就不会和观众产生共振，就不会受欢迎。但题材无好坏，每一个题材都可能引发观众的共鸣。简单地说是观察家，复杂地说是思想家。

（著名导演、江苏广电总台艺术总监李路 工作照）

问：你的作品现实主义题材偏多，下一部计划拍摄什么样的作品？

答：作品没有好坏，但是服化挺难的，还是希望下面的作品要有新的尝试，要有进步，有一定的力量，如果只是在数量上进步，在成绩单上加一笔，那太容易了，所以要抉择，也要花费一段时间和精力，需要好好甄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