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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新闻·东方今报首席记者 梁新慧
《天露湾》是鲁迅文学奖获得者陈应松的最新长篇小说,小说以改革开放四十年为时代背景,抒写了江汉平原的农民通过奋斗实现脱贫致富的漫长而艰苦的创业史,全景再现了中国当代乡村的巨大变革历程。
陈应松的家乡湖北省荆州市公安县,被称为“江南葡萄第一县”,而《天露湾》这部围绕家乡葡萄产业展开的当代乡土小说中,蕴含了作者对家乡、对土地、对农业怎样的情怀?3月16日,大象新闻记者采访了作家陈应松。他说,我对故乡新的认知及感悟,就是用文字重新发现故乡,重新发现土地,重新发现农民。再通过故乡的书写,重新发现自己,重新发现文学,重新发现作家与故乡和土地的关系。
【一】 葡萄只是一个背景,我就是想写一群农民
记者:今年1月,《天露湾》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后,引起读者关注。您在这本书后记中说,这是您书写故乡的一次尝试。那么,请问您创作这本书最初的灵感来自哪里?是何时开始着手写作的?这本书的写作目的是什么?
陈应松:这部小说的灵感来自家乡,也来自生活,所以我首先要感谢家乡和生活,特别是农村生活。因为我的故乡湖北荆州市公安县,是被国家授予的江南葡萄第一县,有十多万亩葡萄,五六十个品种。公安过去没有种葡萄的历史,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有几个农民尝试种葡萄,打破了长江以南不适合种葡萄的断言,改写了教科书,成为一个田野和土地的奇迹与神话,让我很有触动和感觉。每当夏天,田野上果实累累,万紫千红,葡萄大棚一望无边,很令人着迷和感动。
过去说农民是落后的,但在我的家乡,葡萄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农业产业,恰恰说明现今的农民在这个时代不仅不落后,而且比我们想象得更加聪明和先进。时代就这样,以我们完全没有料到的速度在进步着。
我是2019年开始在公安县采访,有两三个月,回去几次,在之前我也采访过,积累了一些这方面的资料,慢慢有了写一个长篇的打算,真正动笔是2020年,在疫情期间我开始写这个小说,写了两年。我写这本书的目的就是想记录我们湖北江汉平原这四十年来改革开放的历史,葡萄产业从无到有发展的历程。葡萄只是一个背景,我就是想写一群农民,写两代农民,他们对土地的感情,他们奋勇拼搏,脱贫致富,可歌可泣的命运。
【二】这本书的确是我所有写作的一个另类,一个异数
记者:《天露湾》是您非常重视的一本书,请问和您其他的书相比,它的独特之处在哪里?
陈应松:这本书的确是我所有写作的一个另类,一个异数。
此前,我是以写神农架系列小说在文坛立足的;我以前的小说比较沉重,或多或少带有批判现实主义的特点;另外,我此前的小说以神秘神奇和魔幻为读者所熟悉。但《天露湾》这部小说,是我对家乡的农民怀着崇敬和感激的心情所写,没有那些神秘魔幻,是以纯粹的、不走样的现实主义手法创作的。
过去,我写的多是高寒山区的贫困生活,现在我写的是富庶的平原水乡生活,小说的色彩和调子都与过去完全不同。过去,我从没有写过时间跨度三四十年的小说,这需要一定的掌控技巧。
这是一个真正正面书写农民形象和农村改革的小说,在写作上完全口语化、生活化、地域化,力戒知识分子腔和小说翻译腔。在这部小说中,我着力刻画人物,几十个人物,我争取让他们各有性格,栩栩如生。
记者:这部长篇小说时间跨度比较久,您是如何把握跨越40年主人公的命运转变?
陈应松:在一定跨度上,特别是在几十年的跨度上怎么去写的问题,其实这就是要有一种把控技巧。要根据历史的脉络去书写,你要写你的主人公,他必须有自己的命运轨迹,或者说命运逻辑。如果要写这样一个人物,你要把它设计好,但是绝不可与历史的逻辑逆向而行,这是不行的,因为时代永远是在进步的。
【三】 他们亲手结束了农耕时代,开启了农业现代的大门
记者:葡萄是家乡致富的新兴产业,文中您是否也赋予了它其他意义或内涵?据说您为了创作,在老家采访数月,那么您在田野调查或素材准备过程中有何印象深刻的故事?
陈应松:葡萄本身它只是一种浆果,是一种鲜时水果,但对江南来说,它的种植栽培就蕴含着独特的意义和内涵。因为葡萄不是这个地方自古出产的物品,可以说是一种外来物品,它的引进、种植、加工、产出都有着时代所赋予它的特殊意义和内涵。
至于在田野调查和素材的准备中印象最深刻的故事和感想,我其实都写进小说中了。一个作家,田野调查是他必备的能力,准备什么样的素材,完全要靠你深入生活的深度和广度。我是一个比较喜欢在田野当中、到生活当中行走的人。我曾经说过,人是一株行走的植物。要说我印象最深的故事,就是这些农民让我们刮目相看肃然起敬。
中国的农民,已经不再是农耕时代的人,他们亲手结束了农耕时代,开启了农业现代的大门。我采访了这么多人,每一个都有他们自己独特的故事,我都把他们放入到我的人物中去了。比方说有的农民把葡萄当做一种田野艺术来经营,葡萄的枝条非常漂亮,像艺术品一样。树型、穗型、果型几乎一模一样,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令人惊叹。他们高呼,农业就是大地的艺术,种地能种到这样的境地,可见湖北江汉平原的农民们是多么令人敬佩。有的葡农,紧紧盯着国外最先进的葡萄种植技术。还有的农民的把一个葡萄的产业做得非常之大,非常丰富,这是要有气魄和想象力的。有的将葡萄卖出一百二十块钱一斤,有的将葡萄一颗颗剪下来卖,也卖出高价。还有一个回乡种葡萄的年轻人,中国农业大学硕士毕业后返乡,他种的生态葡萄与众不同,有相当的土地情怀,这样的事情都令人非常惊讶和感动。
希望大家能在我这部小说中,看到这些每一个具有传奇性的农民的故事。
【四】在我们这个时代,农民的确是最伟大的人
记者:《天露湾》的宣传语是“新时代中国农民创业史奋斗史,当代乡村脱贫奔小康重磅力作”,陈老师,您多年来深入了解农村和农民们的生活,您觉得当代农民们的精神面貌有了怎样的变化?他们身上有哪些弥足珍贵的优秀的品质?
陈应松:他们的精神变化是巨大的,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那种所谓落后的阿Q式的农民形象,至少在我们江汉平原,是不会存在的。中国的农民在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品质就是敢于探索、善于学习、勇于创新,有强烈的求知欲。
在江汉平原基本实现农业机械化之后,农民已经彻底地告别了农耕生活,学习新的知识掌握现代农业科技,是摆在他们面前的头等大事。农民种地,要具备全方位的科学知识。特别是新的经济作物的栽培种植,这些作物品种本身就是最先进的农业科技成果。不去利用它们,学习它们,掌握它们,农民将无法生存,种不出一粒粮食。
我通过写这部作品,想告诉大家,农民在我们这个时代,的确是最伟大的人。无论是自觉还是不自觉,是主动还是被裹挟,他们都跑在时代的前面,而我们,特别是我们这些所谓城里的作家,却成了落伍者,是真的被时代抛弃的人。
另外,我想到农民对土地的感情,过去是洒下多少汗水,怎么勤扒苦做,而现在农民对土地的感情是怎么精心打扮它,怎么用科技之光照亮它。过去用赤脚丈量它,现在在大棚里摆弄它,农民的耕作方式,生活方式,让土地喂着我们的方式,全都变了。
【五】牧歌时代的农耕文明成为历史,变化非常神奇
记者:品尝着家乡的葡萄却生发出“我却像故乡寒碜的旧影”的感慨。您对故乡的记忆在此之前是怎样的?在情感的联系之外,如今的故土对您还充满着怎样的吸引力?
陈应松:当我说我是故乡寒碜的旧影时,的确是真心话,因为我已经在城市生活了四十余年,我记忆中的乡村,就是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土坯房,泥巴路,脸朝黄土背朝青天的、无休无止的劳作。挑粪、挖沟、锄草、插秧、割麦、扬场、堆垛、推车,没有一样不是繁重的苦力。多年前我们感叹过,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
三农问题困扰着我们,几十年,中央一号文件总是关于农业的。农业为本,本固邦宁。四十多年的改革开放,弹指一挥间,农村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2009年在荆州挂职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我就突然看到,几乎一夜之间农村已经实现了机械化,这可是不得了的,农民再也不需要锄头镰刀和耕牛了,不需要除草,也不需要插秧割谷,一切交给了机械。
牧歌时代的农耕文明,成为了远去的历史。新农村是花园式的,土地平整,沟渠硬化,走进现在的农村,一栋栋漂亮的楼房,一个个现代农业庄园出现了,动辄就是几千亩的农村庄园,许多是农业院士们的基地,是国家级、省级农业示范区和产业园。土地流转以后,发生了更大的变化。连片连片的塑料大棚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农作物栽培。农民们和最先进的农作物、农产品打交道,一亩地里的产值最高的可以有几十万的纯收入。聪明的、精明的、有知识的种地人,在土地上就跟种金子一样,这样的变化真是非常的神奇。
如今,随着人们对生态环境保护的重视,对绿水青山的向往,对乡村的喜爱,对大自然的喜欢,农村成了我们最美丽的乡愁,最幸福的去处,成了我们灵魂的归宿。
【六】所谓故乡,就是心越走越近而人越来越亲的地方
记者:您曾说过“所谓故乡,就是心越走越近而人越来越远的地方”,写作这部家乡书,您对故乡有哪些新认知或感悟?
陈应松:那我就这样说:所谓故乡,就是心越走越近而人越来越亲的地方。我对故乡新的认知及感悟,就是用文字重新发现故乡,重新发现土地,重新发现农民。再通过故乡的书写,重新发现自己,重新发现文学,重新发现作家与故乡和土地的关系。
记者:有人说您这部小说是“当代乡土小说”,您认同这种说法吗?您以后还会为故乡书写吗?有什么创作计划?
陈应松:我从来就是一个乡土作家,我写了几十年乡村和自然,我的小说肯定是乡土小说。只不过我过去主要是写神农架,写高山和森林。现在我回过头来书写我出生的水乡和平原,实际上就是一种反哺,重新唤起我过去的记忆,重新回到故乡,书写那一片我更加熟悉的土地,更加熟悉的乡亲。这是一种自觉的行动和应该承担的写作责任。作家是为故乡而生的。毫无疑问,我在以后的写作中,肯定会继续出现水乡和平原的故事与风景,生活之树常绿,故乡永远年轻。更传奇的故事,更伟大的变革一定会在这片土地上发生,它是作家们写作的源头活水,我们无法抗拒这种诱惑,我们的文字也无法抗拒这种诱惑。
记者:您之后还有关于家乡的创作计划吗?
陈应松:我这个人是不太喜欢做创作计划的,突然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但是今后我还会有关于家乡的作品出现,这是毫无疑问的,特别是关于平原或水乡这样的符号的作品一定会出现。
来源: 时人榜